都說國有國法，家有家規(guī)。一個家族的家訓(xùn)力量到底有多大？

　　海寧的查氏家族證明了這股力量，“一門十進士，叔侄五翰林”。

　　海寧查氏，既有康熙御筆親書“唐宋以來巨族，江南有數(shù)人家”的歷史傳奇，在近現(xiàn)代更有不勝枚舉的名士俊杰：

　　武俠小說宗師、著名新聞報人、社會活動家查良鏞(金庸)；

　　“百年中國第一詩人”、翻譯家查良錚(穆旦)；

　　實業(yè)家、社會活動家查濟民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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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查氏三世貧樂公查澄確立了“耕讀為務(wù)”的家訓(xùn)。此后，幾乎代代查氏先祖都傳下或長或短的訓(xùn)言，告誡子孫。

　　耕讀傳家，是從哪里開始的

　　海寧查氏耕讀起家。查氏初遷海寧時，始遷祖查瑜以教書為業(yè)，致力耕讀，家業(yè)逐漸發(fā)達。

　　1490年，五世查煥考中進士，為查家登科甲第一人。明朝海寧查氏第七代修訂家譜時，更確定以“秉志允大繼嗣克昌，奕世有人濟美忠良，傳家孝友華國文章，宗英紹起祖德載光”為字輩取名，從書面上確立海寧查氏帶著濃厚儒家思想烙印的家風(fēng)。

　　查氏后人讀書應(yīng)舉，代有人才。他們秉持“讀書為本”“耕讀為務(wù)”的家訓(xùn)，不斷將這一家訓(xùn)傳遞給后代，太和公(查秉彝)家訓(xùn)“不可不學(xué)，以延讀書種子”，至明中葉后“令子文孫，咸能讀書……于是循聲政績，儒林藝苑，磊落相望”。

　　查慎行，清代著名詩人，受學(xué)于黃宗羲，有《敬業(yè)堂詩集》50卷，頗有詩名，康熙帝親題“敬業(yè)堂”賜之。趙翼、紀曉嵐認為他的詩可與陸游并駕齊驅(qū)，袁枚《隨園詩話》中對其詩歌的白描手法贊不絕口。圍繞他與前輩查繼佐(明末江南文壇名士)，海寧查氏逐漸形成一個家族式的詩歌創(chuàng)作群體。

　　查慎行家道清貧，讀書卻如饑似渴，分秒必爭，他告誡子孫：“學(xué)未竟，日西入。明追今，終勿及。慢游者日失一日，敬業(yè)者不速而疾。”查嗣韓則“發(fā)憤誦習(xí)，十三年不拆家信。夜分欲睡，輒舉火灼兩臂，至無完膚”，甚至查氏的女子也多自幼飽讀詩書。

　　海寧查氏后人不負先祖厚望，大多勤奮嗜學(xué)，有成就者眾多。

　　據(jù)賴惠敏《明清海寧查陳兩家族人口的研究》統(tǒng)計，明清兩代“查氏獲得生員資格人數(shù)為800人，考取進士、貢生者共133人”。

　　有明一代，查家中進士者28人，其中查秉彝、查志立、查允元祖孫三代連中進士，傳為盛事。

　　清代查家科甲更盛，有進士16人、舉人59人。僅康熙一朝，就有十人中進士，特別是查慎行兄弟三人相繼授翰林院編修，有“一朝十進士，兄弟三翰林”之稱。康熙因而為查家題“唐宋以來巨族，江南有數(shù)人家”對聯(lián)，并賜匾“嘉瑞堂”。

　　金庸曾在《連城訣》的后記里記述，“我祖父此后便在故鄉(xiāng)閑居，讀書作詩自娛，也做了很多公益事業(yè)。他編一部《海寧查氏詩抄》，有數(shù)百卷之多……”海寧查氏詩歌作品的豐富可見一斑。

　　金庸祖父查文清是海寧查氏最后的進士。1890年任丹陽知縣，任上發(fā)生“丹陽教案”，他不愿無辜百姓獲罪，扛下“縱逸”罪名，辭官返鄉(xiāng)。

　　查文清正是海寧查氏的典型代表，詩禮傳家、科舉入仕、為官清正、人格清貴。

　　上世紀90年代，金庸與日本著名學(xué)者池田大作對話，提及對他影響最大的祖父查文清，“祖父設(shè)立了一座義莊，買了幾千畝地收租，租金用于資助族中的孤兒寡婦，使他們能夠平安過活，凡是上了中學(xué)、大學(xué)的人，每年都可以分兩次領(lǐng)一筆津貼，如果有人出國留學(xué)，津貼的數(shù)額更大。”

　　族內(nèi)開辦義學(xué)，勸學(xué)助學(xué)之風(fēng)氣由來已久。查氏后人介紹，“義莊”明朝就有，鰥寡孤獨都有救濟，“尤其是讀書，有不同的檔次，張榜貼在祠堂里。受資助中了功名，有能力了要回報給家族”。

　　生于1936年的查乾伯對此記憶深刻。查氏不僅有“義莊”助學(xué)，前輩對提攜后輩人才也不遺余力。汪千里在《海寧世家》里記述，查繼佐每年都會在宗祠里對查氏子弟進行考試、指導(dǎo)。堂侄查嗣韓，雖家境貧寒，但潛力深遠，查繼佐便把他帶在身邊培養(yǎng)，查嗣韓不負所望，中了榜眼，成族內(nèi)最高功名獲得者。

　　海寧查家因文而興，也因文獲罪。查繼佐被無端牽扯進“明史案”，查嗣庭“科場案”獲罪，累及族人。但查家讀書之風(fēng)不減，只是不再把重心放在科舉上，而是專注文學(xué)，澤被后人。

　　查慎行建有“得樹樓”，與查家歷代傳下來的“澹遠堂”“雙遂堂”“查浦書屋”等，組成了一個龐大的家族圖書館。

　　金庸曾說：“家中藏書很多，幼時雖然看不懂，但找書很方便，不僅有古書，還有新書。家人間的活動也很文雅，閑來多是下棋、看書。”

　　如今，海寧查氏依然以讀書為尊。

　　查乾伯之子查律，美術(shù)學(xué)博士，專攻書畫，現(xiàn)任教于北京師范大學(xué)書法系，碩士生導(dǎo)師。上世紀90年代初，查律曾想下海，“父親知道后，告訴我，祖上讀書為本，崇文不崇武，更少從商。”他才繼續(xù)求學(xué)，鉆研書畫。“查家經(jīng)歷‘科場’案仍然繼續(xù)發(fā)展，就是家族內(nèi)在強大文化基因的體現(xiàn)，實質(zhì)上，這也正是家風(fēng)家訓(xùn)在起作用。”

　　查律最想教給孩子的也是讀書。他覺得祖訓(xùn)傳下來的都是儒家提倡的。當(dāng)今時代，像勤儉為先、兼知禮儀，這些都有好的影響。

　　查氏家訓(xùn)特別重視慎獨自律

　　海寧查氏對儒家文化有著深刻的自我認同，歷代家訓(xùn)對“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”這一儒家思想核心精神有著充分體現(xiàn)。

　　在歷代海寧查氏先祖的家訓(xùn)遺訓(xùn)中，幾乎對子嗣后代的修身齊家之道都事無巨細地詳細規(guī)誡。

　　《海寧袁花查氏》作者汪千里認為，在家訓(xùn)中，查澄指明家族的發(fā)展方向是“讀書為本”，興家之道是男讀女織，“勤儉為先”，修身之道為“兼知禮儀”，并勸誡子孫四事警之戒之：“毋貪于酒”“毋貪于色”“毋學(xué)賭博”“毋好爭訟”。

　　此后，查氏先祖對后人修身齊家留下嚴格而規(guī)整的家訓(xùn)。

　　查氏家訓(xùn)特別強調(diào)慎獨自律，寬以待人。查志隆要求后人“責(zé)己宜重以周，責(zé)人宜輕以約”；查祥提醒后人，“盡情話不可說，傷心事不可做。看得自己多不是處，便是老大進境；看得他人多不是處，便是老大退境。”

　　查氏尤其重視禮教。查秉彝指出，“教幼先教學(xué)禮，毋使怠惰，自任己意”。后世查云標強調(diào)，“人而有禮也則榮，無禮則辱。家而有禮也則全，無禮則覆”，“禮根信而出，則禮非虛器。故人能守禮，又能主信，則立身之道盡矣，即保世延家之道亦盡矣”。

　　查澄要求子孫“出則有方，入則孝悌”，后世查遊更指出，“孝友乃以傳家”。查氏孝子賢孫更是層出不窮。查嗣珣母親生病，即“星馳歸侍湯藥，人以是稱孝”；查嗣韓母親失明，“每舐母目，失而復(fù)明，人以為孝感所致”；查嗣琪母親生病，他“衣不解帶者逾月，倚廬三年，笑不見齒”。

　　查昇是清康熙年間三朝國史纂修官，善詩詞，工書法，精小楷，得董其昌精髓，深得康熙帝賞識，入值南書房長達38年，康熙帝曾為其手書“澹遠堂”匾。查昇事親至孝，他自幼家貧，跟父兄學(xué)習(xí)，18歲才去私塾讀書，康熙二十六年(1687年)考中舉人，第二年中進士。此時，他39歲，父母年事已高，遂請假回家侍奉父母，假滿后，也不肯回去，父親強迫他才離去。父母去世時，他回家奔喪，憑棺慟哭，險些昏絕，“哭泣毀瘁之容，唁者所不忍見也”。臨終前，查昇對子女說：“爾輩男讀書女紡織，還我澹遠堂門風(fēng)足矣！”

　　查氏后人對先祖訓(xùn)誡身體而力行。

　　實業(yè)家查濟民將孔夫子教導(dǎo)弟子的“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”改為“修身、齊家、愛國、和天下”做座右銘，“我想這兩句話今天完全可以用得上。人要嚴格要求自己，努力奮斗；要尊重婚姻、愛護家庭；要愛自己的國家，有能力就要奉獻一點；要支持人類進步，推動世界和平。”

　　他以為，“待人寬厚一點，待人好一點就是仁。人活在社會上必須彼此尊重、互相容忍……所謂‘為富不仁’，在中國傳統(tǒng)社會是一件很差很差的事。”熟悉他的人，在他和家人身上看不到有錢人的驕奢跋扈，鋪張浪費也是嚴格禁止。跟他們接觸過的家鄉(xiāng)人都覺得他們行事低調(diào)，“每次都悄悄來，悄悄回，不驚擾地方。”

　　查氏后人在提及查氏家風(fēng)時，常以查濟民為例。

　　查氏良字輩后人、《中華查氏總譜》浙江卷主編查杰慧認為，查濟民低調(diào)，熱心公益和教育，是海寧查氏家風(fēng)的典型代表。

　　查澄家訓(xùn)(錄自《查氏宗譜》)

　　我今年老，戒爾諸孫：凡為童稚，讀書為本。勤儉為先，兼知禮儀。及其成人，五常莫廢，出則有方，入則孝悌。兄弟之間，本同一氣，切勿相爭，自相棄矣。妯娌之間，紡織為最，雖云異姓，和如姐妹。

　　戒爾子孫：毋貪于酒，酒能亂性，亦能招禍；毋貪于色，色能喪身；毋學(xué)賭博，賭則敗家；毋好爭訟，訟則受辱。凡此四事，警之戒之。

　　和于鄰里，睦于親切。擇良而交，見惡責(zé)己，毋墮農(nóng)事，毋失祖業(yè)，順之則行，逆而則止。言必擇善，行必和緩，毋以暴怒，招其禍衍。

　　食但充口，毋貪美味；衣但蔽寒，毋貪綾絹。非禮勿取，量力節(jié)儉。凡使奴婢，亦當(dāng)寬緩。凡此數(shù)事，斟酌而行。

　　戒爾子孫，謹守良規(guī)，從之者昌，逆之者殃，成敗之際，如在反掌。